□逄春阶
第一章 腊月·正月
爹恋酒,娘痴鞋,不见了小男孩
(资料图)
四大娘放下剪子,也趴过来看,可怎么看也看不出。大嫂刘秀芳指着画上女孩脚下的水桶箍说:“在那儿,在那儿!”四大娘使劲盯着水桶箍,也没看到。大嫂着急了,忽地站起来,指着那水桶箍:“你看这不是个‘酒’字嘛。”大嫂本来是披着一块塑料薄膜的,一站,塑料薄膜滑到地上,头发茬子顺到脖子里,大嫂痒痒得跺着脚,依然手指头对着那画。果然,四大娘看到了,水桶箍上是有个淡淡的行书“酒”字,那三点水,隔得很远,你不留心,还真看不到。
四大爷公冶令棋和大爷公冶令枢正陪着雷震老师在西屋里喝酒,雷震老师每年正月十六来我们家,算是走亲戚。每次都要跟我大爷喝个大醉。雷老师正天南地北地盘腿坐在炕上说着事儿呢,听到大嫂嚷:“雷老师,雷老师,您这有学问的,来看看。”雷震老师干咳一声,下了炕过来,我大爷公冶令枢瞧了一眼说:“这是画家的把戏。”
雷震老师也笑了道:“北宋范宽画《溪山行旅图》,把自己的名字藏在树叶里,那时候还不流行画工留名字,这个家伙很聪明,留了一招。还有个画家叫崔白,他画的《双喜图》,名字是隐藏在树干上。把名字隐藏,这叫隐款。元代以后,画家们开始落款,也就慢慢有了维权意识。所以宋代有明显落款的画,基本都是赝品。好像敦煌抄经的经生也是不允许留名字的。后来也有人偷偷留了。”雷震老师说,他在北大上学时,在展览馆见过崔白的《双喜图》。
雷震老师盯着我大嫂,大嫂被盯得脸都红了,她的头发才剪了一半,不好意思地赶紧去捂。大嫂说:“雷老师,俺也不懂什么宽,什么窄,什么白,什么黑,俺是瞎看,瞎瞅……”
雷老师说:“秀芳啊,你是个留心人哪!心留不住,则无所得,如风过耳,不过心也。心很难留住,往往飘飘忽忽,不知所向。你看画,就看出门道来了。我在想,画这幅年画的人,为啥要藏个‘酒’字呢,一定是爱酒之人!”
雷老师的发散性思维又来了。
四大爷瞅了一眼那墙上的画,对雷震老师说:“这是犬子从芝镇集上捡的这幅画,让我没过好年。”
雷震老师说:“以后别犬子犬子的,谦虚是美德,过谦也是病。再说了又不是偷的。”
四大爷说:“你想,人家丢了画的那人,是什么心情。一定也是满心欢喜,买了回家过年的。”
“也是,可谁让他不小心呢。”
出去正月,四大爷还是把那幅画揭下来,不知塞到哪里去了。
我想,丢了张画心疼,可要是丢了孩子呢?
七十五年前,也就是己丑年那个腊月廿五的芝镇大集,比我赶的那个集还要热闹不知多少倍。四岁的国梁听说赶集,早早就瞪大了眼,一直摽着门框,唯恐爹娘跑了不领他。死缠烂缠着,爹娘拗不过,答应了。娘说:“可不能乱窜啊,瞎了(方言:丢了)俺可不管。”娘坐在爹的木轮车的右边,车左边,刘国梁抱着空酒坛子。空酒坛子和一麻袋地瓜干捆在车的横梁上,小国梁的爹要去芝镇换酒,他推的车子要拱十五里才拱到芝镇。
刘大梁的爹乳名叫箱,大号叫刘文星。在芝镇田雨烧锅上当“烧包子”七八年,结婚生子后就不干了。这次赶集,先来到田雨烧锅上,跟田雨打了招呼。田雨依旧热情地招呼着进屋,先解开酒瓮,舀了一碗站住花:“喝了!喝了!”刘文星不好意思。田雨就是这么豪爽,在这里干过的伙计,不干了,也还是伙计。顺手抓一把刚炒出来的瓜种塞给刘大梁。
刘文星把换上的酒,搬到车子上。
烧锅往前走几十米就是逄记老汤锅。刘大梁的爹瞅一眼刚换的酒,就对媳妇说,你去和孩子逛你的吧,我在这里歇歇脚。要了半斤羊杂和一捧刚炒出来的长生果,就从酒坛子里舀出酒,恣悠悠地喝上了。
等日头偏西了,还不见媳妇回来。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大梁的爹,晃晃悠悠地站起,醉腿刚迈出逄记老汤锅,就听媳妇老远哭着喊:“他爹啊,大梁不见了。”
大梁的娘牵着大梁,到了线市鞋市。这里是女人的天下,布匹、衣裳花花绿绿,挂着的、摆着的,下面是鞋子、袜子、帽子,大梁的娘一手使劲攥住大梁的手,一手拿起这件,放下那件,爱不释手。一双千层底鞋让她眼前一亮,那千层底鞋帮以崭新的黑布幅面,斜青布条包边,蚕丝线衲了鞋前脸儿,用粗线收拢底沿儿。这针线比自己做得俊,她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当闺女时的景象,在娘家滚烫的火炕上跟邻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在灯下纳鞋底、绱鞋帮、飞针走线,又说又笑的,三五个黑夜下来,一双布鞋做成,青石板上,用铁锤敲平鞋底麻线裾,“邦邦邦……”娘家的火炕啊,真烫人。当娘的,捡了鞋,就走了神!猛地就醒了,大梁,大梁,俺那大梁呢?
未完待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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